童書雪一怔。

這是她第一次聽見“汲取能量”這四個字, 以往她都只是放在心裏想想，如今冷不防被人從口裏說出來，那個人還是季驕陽, 就讓她升起了一種莫名的心虛荒誕感。

她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覺得，她曾經的那些思想有多好笑, 多不正常。

同時, 她也真真切切地意識到了, 信任缺失所帶來的後果有可怕。

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擁抱而已，她在之前的時光中對他做過不知道多少次, 都已經差不多成了她的一個習慣性舉動，連她自己在做出來的時候都不會多想。

卻讓季驕陽對此產生了懷疑, 迷惑她是否是帶有著目的去做的。

還為了不刺傷她的心, 而在前面加了一個“無意識”的形容詞，表明他不是在對她進行惡意揣測。

童書雪不知道是該感到高興, 還是傷心。

她只能帶著幾分無措地搖頭回答道：“當然不是。我只是……只是想抱抱你, 沒有什麽別的意思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季驕陽嘆氣，面上顯出一點苦惱, “但是——你能確保你做的這些舉動，都是像你心裏這麽想的嗎？有沒有可能連你自己都沒有察覺到？”

他斟酌著用詞：“畢竟……你的這種病很奇特, 是心理方面的疾病, 而沒有經過專門醫學訓練的普通人, 一般都是無法精準察覺到自己的心思的。”

童書雪聽懂了。

她眨了眨眼，又眨了眨眼。

荒誕的虛無感自她心底誕生，讓她不知道要擺出一副什麽樣的表情來。

這還真是……完完全全的, 自作自受。

她怎麽能……活該到——這樣一種地步呢？

也太可笑了。

“……我知道了。”她往後跌坐了一下身體，“我會盡快聯系一名心理醫生的，讓對方看看我的病到底好了沒有。”

“我不是這個意思。”季驕陽上前攬住她的肩膀, “當然，從我個人的角度來看，你的這個病是需要去咨詢一下醫生，但我絕對沒有責怪嫌棄你的意思，我只是——”

“我知道。”童書雪垂下頭，低聲打斷他的話，“我能理解你，真的。我——”

“你理解知道什麽啊？”季驕陽半是好笑半是無奈，“我話都還沒說完呢，你就理解了？知道了？”

童書雪一楞，擡頭看向他：“你不是想說，你不能確定我現在對你的感情嗎……”

“是。”季驕陽挑眉應聲，“然後呢，你覺得我想要對你說什麽？”

童書雪還是楞楞的：“當然是……對我……有疙瘩……”

“回答錯誤。”面前人眉挑得更高，久違地露出了屬於他的一貫張揚自信的笑容。

“我想了很久關於你的事，發現你昨天晚上罵我的話很正確，我就是個瞎子，蠢貨，混賬，看不清你這幾年來對我的感情。”

“也許你從前的確不喜歡我，但現在，你絕對是喜歡我的。”

童書雪心旌一顫。

她的眸光亮了起來，情不自禁地伸手抓住他的衣服下擺，焦急詢問：“你、你願意相信我了？”

季驕陽緩緩頷首點頭，握住她的雙手：“沒錯，我願意相信你。”

巨大的驚喜感把童書雪整個人淹沒了。

她感到歡喜，又不可置信，差點都忘了要怎麽說話。

“那你——那你剛才——”

“我剛才說什麽了嗎？我只是說，害怕你的病還沒有好，希望你能去看一下醫生。畢竟這是一種心理上的疾病，可能會給你帶來不可預知的風險，能就診還是盡量要去的。”

季驕陽徐徐說話，臉上帶著故作不解的笑容：“但這和我相信你有什麽沖突嗎？”

童書雪也跟著他笑，發自內心地流露出一股輕松喜悅。

同時也茫然不已，徹底被他的話弄迷糊了：“你……既然相信我，又怎麽會覺得我的病還沒有好？我現在就是——病好全了，然後喜歡你的狀態呀？”

季驕陽嘆了口氣：“所以我才說，不要提這種事，因為解釋起來真的很麻煩。”

“不，要提，一定要提的。”童書雪忙忙道，“我不嫌麻煩，你和我仔細解釋解釋吧。”

季驕陽就坐在了床邊，握著她的手，和她詳細分說起來。

“首先，我在這裏擺正態度，昨天晚上你講的話，我全部都選擇相信。”

“你以前親近我，是因為需要我的幫助；答應和我交往，也是陰差陽錯之下的巧合；後來不知道怎麽了，就變得真的喜歡我，愛上我了。感情發展的軌跡看似很完整通順。”

“但是這裏面有一個問題，心心，你發現了沒有？”

童書雪睜大雙眼：“什麽……問題？”

“你的病從來沒有被治好過。”季驕陽看向她。

“按照你的說法，我媽在你小時候請的那兩名心理醫生，對你的病情好轉都沒有任何幫助，你現在能夠進行正常的生活，完全是依靠你的自我調節和我的……姑且算是幫助吧。”

“所以你是沒有經過一個系統的治療的，病情的好轉惡化都只根據你自己的感覺來進行判斷。那麽你又是如何斷言，你的病已經好全了，對我的感情是真心的呢？”

“也許，你的病還沒有好，只是和我交往的日子久了，讓你產生了一種誤解。”

“其實你並不喜歡我，只是因為這些年來一直和我在一起，接受我的幫助和治療，過著和正常人相似的生活，沒有病發，才會誤以為你已經好了，對我的感情也是真心的。”

“或許——你的病還在，之所以會想要待在我的身邊，也是因為需要我的治療幫助，而不是真的喜歡我。”

“就像一個人喝摻雜了毒品的飲料，覺得很快樂、很舒坦，就以為是喜歡那款飲料了，其實只是對裏面的毒品上癮，產生了依賴性，和所喝的飲料沒有任何關系。”

“我相信你說的話，心心，相信你昨天晚上沒有對我撒謊。可是……也許那些你以為是發自真心的情感，都只是你以為，實際上——事實並非如此。”

季驕陽的話給童書雪帶來了巨大的震撼。

她在以前想過許多有關於他們兩個人感情的事，想過她到底是不是喜歡他，有沒有喜歡他，又為什麽會喜歡他，卻從來沒有往這方面想過。

因為這……實在太荒唐了。

如果他說的是真的，那她的人生豈不完全變成了一場笑話？

她所喜歡的，依賴的，愛的，都不是她發自真心的，而只是——因為她的病？

那她算什麽？她的感情又算什麽？

童書雪的思緒不斷翻湧，有那麽一瞬間，她都覺得要無法呼吸了。

好不容易，才緩緩平覆下來，眨了眨眼，找回了一部分理智。

“我……我不知道我的病還有沒有好。”她喃喃說道，“但我對你的感情絕對是真的，不是因為什麽上癮或者依賴性。”

她擡頭看向季驕陽：“我喜歡你，和不喜歡你時的心態是完全不同的。”

“嗯。”季驕陽平靜應聲，“你昨天晚上說過，現在的你不會再對我的親密行為感到抗拒了。”

“但是這也說明不了什麽。”他淡淡說道，嘴角處甚至掠過了一絲笑容，“我們兩個在一起都這麽久了，你要是還抵觸我的親近，我就要對自己的魅力產生懷疑了。”

“不光是這樣！”童書雪急切道，“以前——以前有女生表示對你的喜歡的時候，我心裏都是很平靜的，甚至想過要不要撮合你和別人，來讓我擺脫和你交往的窘境。”

“但是等到了後來，我就再也不能泰然處之了……你還記得方靜欣嗎？那個時候，我看著她向你告白，和你說話，雖然只有短短的幾句，也還是讓我心裏感到非常的不舒服……”

“我會嫉妒，會不滿，會吃醋……如果連這些都無法算作是對你的喜歡，那我——那我不知道還有什麽是可以算作喜歡的了，你也不能算是喜歡我了，這個世界上沒有愛情了。”

季驕陽湛湛笑了。

“真是少見，你居然也會有說這種武斷話的時候。”他伸手撫上童書雪的臉頰，“不過——我很開心，非常非常的開心。”

童書雪眸光一亮，滿懷希望地看向他：“你相信我喜歡你了？”

“嗯，相信了。”季驕陽回答得非常輕巧。

輕巧到童書雪都有些不敢置信：“你、你說真的？……你不是在敷衍我吧？”

“我什麽時候敷衍過你？”季驕陽反問，“我說過相信你，就是相信你。之前我會有疑慮，也是因為你在昨天晚上沒有講清楚，現在既然講清楚了，我當然就會相信你。”

“可是——”

聽他剛才說的那一番長篇大論，她還以為事情很嚴重，要費她許多功夫來解釋證明，可能還證明不了，沒想到居然這麽輕易地就相信了……

童書雪不由得感到一陣恍惚。

從昨晚開始，事情的發展就一直在往她無法預知的方向駛去，她是在做夢嗎？是在做一個逼真的、很長的幻夢嗎？她都快要分不清虛實的界線了。

季驕陽看著她，就又是一笑。

“你得理解我，心心。”他慵懶說道，雲淡風輕的模樣仿佛看穿了她的所有心思。

“和你甜甜美美地相處了十幾年，交往了好幾年，突然之間爆出這麽大一個雷，我能夠還好端端地坐在這裏和你說笑，已經很不容易了，患上一點疑心病也無可厚非。”

“昨天——今天早上你睡著了，我也跟著睡了一會兒，但睡夢裏全是你說不喜歡我、想要離開我的噩夢，沒睡多久就被嚇醒了，然後我就再也睡不著了。”

童書雪聞言，趕緊說道：“夢裏的事都是反的，我喜歡你，不會離開你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季驕陽說，“但反正我就是睡不著了，守在你身邊胡思亂想了一大通事情，把你昨天晚上對我說的話翻來覆去地回憶，然後——我就想出了剛才的那些問題。”

說到這裏，他微微頓了頓，發出一聲自嘲的輕笑。

“說來也是好笑，我本來是想用你昨晚說的那些話安慰自己的，告訴自己不要被噩夢嚇到，沒想到現實卻比夢境還讓我感到難受，真是……挺好笑的。”

童書雪看著他，沒有說話。

她知道他現在心裏好受不到哪去，因為就在不久之前，她也經歷了這樣的一番心路歷程，對於他現在的心情，能夠感同身受。

有時候，覺得好笑，並不是因為感到輕松快樂，而是覺得事情荒誕滑稽到了極點，除了笑不知道該擺出什麽樣的神情，是一種絕望無奈的情緒。

也因此，她並沒有跟著他露出笑容，而是擡起手，覆蓋在他撫著她臉頰的手背上，微垂下首，在他溫暖發熱的掌心裏蹭了蹭，希望能以此給他帶來一點安慰。

“我喜歡你，季驕陽……不管我的病有沒有好，我都喜歡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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